在前不久前春节的一次聚会上，我姐姐带来一本相册，那是她生活在美国的外孙女画的作品。当我翻着这些充满创意、新奇，在表现上甚至有点成熟的画作时。除了惊叹，诧异之外，不得不让我想起了中西方不同的儿童美术教育。这其中会有很多值得我们静静地思索的课题。

　　对于儿童美术教育或是大学的美术教育都不陌生，我当过二十余年的大学美术老师。在我以前工作的美术馆，曾经办过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主要面向儿童的美术进修学校，有过很多的教学实践。美术馆每年也总会有几个关于儿童画的展览，我也曾多次参与过儿童画的评 审工作。所以对于这个领域应该说还是略知一二的。当然这20年来我们儿童美术教育也有了许多新的拓展。许多教师已经摈弃了那种卡通式机械的造型，而注重开发儿童以自己的眼睛来观看大千世界的个性化造型。然而更普遍的儿童美术教育还是停留在照葫芦画瓢，或是应对各种比赛、展览获奖，于是出现了太多的太空宇航，海底潜水，东方明珠塔等等的题材泛滥。其实这一切并不是孩子真实的感受，也不是他们真实的想象，而是受制于以往的获奖作品或是老师的“启发”而生发的虚假的想象，更进一步带来表现手法的机械模拟。显然这种打着创造、想象旗帜的儿童美术教育，而实质上借用他人的脑子、指挥着那双小手的背后是一个成人的脑袋。正如许多儿童歌舞，摇头摆脑已经成为儿童表演的一种程式，似乎不摇头就不足以成为儿童歌舞。我们的老师居然想不出一种不摆头的儿童表演。儿童表演其实只要将纯真还给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就会爆发。

　　我们先来看看这个孩子的画作吧。这一幅画了戴着口罩的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冒着浓浓的黑烟，一个被口罩遮住吻部的骷髅，一个叼着香烟的头部，一把剪子正剪段断香烟，背后是一堵红色的砖墙。目鱼的头，身子却是金色的玉米棒，一只新西兰的国鸟kimi背后是一个硕大的猕猴桃 的剖面，鲜绿滋润……新奇的构思，超越自然真实的想象，别出新裁的画面结构，让我这个握了几十年画笔的人也拍案叫绝，叹为观止。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些画出自己是一个高三学生的手，出自一个即将步入青年，耻谈儿童的青涩与天真，向往成熟，但却又远远未能到达成熟的少年之手。在我们这里，这个阶段的孩子于画画是一个尴尬的阶段。孩童时代的纯真与想象力已经离他们渐行渐远。他们有的已画起石膏素描，对着经典依样画起葫芦，学起了成人腔。于是孩童时代美妙的图画消失了，一去不复返了。艺术离去了。留下的只是技术，蹩脚的，抽离了生命的技术。

　　那么为什么西方国家的孩子在少年时期居然还能保持驰骋纵横的想象力，其一与他们的教育方式很有关系，另外与他们当代艺术的发展、高等美术学院里的美术教育不无关系。在西方的美术学院里，崇尚观念，高扬个性、技术已退居为一个很次要的地位。他们有的不画写生凭想象作画。当然也有素描写生，但是着重于通过写生研究一些各自的课题。在德国柏林艺术大学自由绘画系就读的滕非与谭平在他们的《精神的游历》一书中这样描述：“模特十五分钟变换一个姿态，我以为似在画速写。可是连续几天，天天如此。再看看其他同学的素描，发现他们各自关注的问题不一样……相比之下我在画一张‘漂亮’的素描，他们却在这里分门别类地计算人的几根骨头，研究透视与人体的动态关系。慢慢地画中漂亮的线条变成了修改数遍的几何形体：画出的素描不再像谁的素描。”也有的工作室不画写生，他写道：“工作室里学生不分年级，不画模特，所画人物或风景，都凭想象而来。刚开始我有些不习惯，觉得眼前没东西我画什么?可是又不好意思‘写生’，便学着在画布上涂来抹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在画‘画’了。这样我似乎开始了从‘技法’转向‘想法’得过程”。正是他们的这种开放式美术教育启发了学生扩散性的思维。使得艺术从注重技术的传授而上升为注重多元性艺术观念的转变。西方提倡人文关怀在乎人与社会与艺术之间的根本关系的思想背景。西方当代艺术是西方价值体系基础上生发出来的，它们的核心就是西方的当代文明。美国的文化不及世界许多民族文化古老与经典，然而他们自称它深受全世界年轻人的喜爱，这就是他们文化的生命所在。他们的艺术是由他们的文化依据而生发的。

　　再回到这个孩子的作品中来，她关注的是个体与自然的关系，关注空气、植物，表现自己的情感而并没有刻意地要去套入静物画、风景画的种种程式之中，于是切开的苹果、红橙、猕猴桃成为他的关注点，因为这样更好看尽管它有悖于我们约定俗成的静物画的经典图式。一群在参与拔河运动的人们，她没有聚焦于这群人物的头像，而是着墨于这一组团结一心，倾力相持的人群，表现了一种团结的力量。所有的技巧都服从于情感表达的需要。表达让孩子开动了想象，想象让这这种表达更加轻松，愉快。

　　听说教师在启发孩子的想象力时，思维非常跳跃。让孩子不是顺着一般的情理去思考。而是逆向性的思维。如那幅棕熊，老师提议大家可以在背景上画一些与棕熊似乎无关的景物，孩子在熊的背后画了蓝色的鹅的羽毛，前面是葵花。打破了真实的空间，画面变得好玩起来。这里他们关注的是画理，并不是物理，他们所尊重的是作为一幅画，作为一件艺术品所应具有的艺术品格，形式要素。当数码科学技术的发展，让图像的获取及绘画趣味都可以在电脑中，在十指与键盘的触发间须臾而成时，那么创意的思维变得更为珍贵。当然与此同时那些个电脑无法替代的融入了情感的笔法也更加弥足珍稀。这就不在此展开了。因为数码技术作为一种媒介也是无可替代情感的。因为情感是艺术得以存在的理由。

　　今天在我们这里石膏素描、水果加坛坛罐罐的色彩写生还是进入美术学校的敲门砖。入门后这些还是主要的基础训练。当然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训练办法，但我想在艺术的样式与形态已经发生了这么大变化的今天，或许仅仅这些是不够的，至少评判的规则应有更为多元的选择。从这位美国孩子的作品中让我们想想，我们还可以做点什么?纯真不该只是孩子的专利，要把纯真留住。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