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仰韶时代的彩陶画纹作为最初的中国画的雏形的话,那么写意书写性从一开始就成为中国画的精神诉求。从新石器时代的鯢鱼纹彩陶瓶的纹样可以看到简练、朴实的画风,稚拙装饰感的造型。尤其是以兽毫软笔作画圆润、沉稳的用笔与几千年后的文人画所倡导的用笔法则也绝无二致。
再看战国的龙凤仕女帛画。造型更为装饰仕女宽大的袖、宽大的裙裾,突然收紧的细腰,大块黑白的对比,裙身洒脱,随意构画的云纹,画面上部飞舞的凤凰,凤爪的造型,凤尾飘逸信笔舞动的线条似篆书,更像草隶,绝无那种刻意模拟的焦虑,却处处闪现着写意的灵光与追求。即使是漆器彩绘中也不见工艺气的亦步亦趋,处处是信笔直书的自由与潇洒。写意的气息即使在几何形图纹的构划中都随处闪烁。
或许你会说那是初始的先民拙于其笔,不善图形,画不准确之故。但是亦是差不多时代的秦兵马俑,却是力图写实,战士与马匹造型生动,马的造型膘肥体壮,马鬃、马尾、马腿逼真。据说行家甚至可以以考证出它是甘肃的河曲马种。战士俑亦多有变化头形发束的精细刻划都显示了当时的写实能力。可见前面所讲到的那些绘画并非是完全绌于能力的无意识之为,而是先民们主观能动的创造,是不满足于自然之形而对趣味的一种追寻。鲁道夫.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觉》中说:“富于想像力的形象,并不是先歪曲真理,而是对真理的肯定。它是当人们企图尽可能准确地去再现某种经验时不经刻意寻求而得到的结果。”“形象是由人创造的。一个艺术家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别人创造出来的现成的形象去表现自己的特殊经验,因此他就必须亲自为自己经验创造形象。”
这些先民们以自己的经验所创造的形象,在表现的语言,手法上有一着一个共同的追求,那就是一种书写的快意,一种随心所欲的痛快、畅快。前面列举的彩陶、漆器以及后来嘉裕关砖画“出行图”中的流畅笔致都充溢着这种超然于形象之外的独特的精神追求。它上升为一种审美的愉悦。如果对照同样制于公元前500多年前的希腊陶瓶画,同样是精致的结构,秀美的造型,极富装饰感的密线排列。它的那种严谨是通过冷峻而理性的细线而赋于的,高雅、堂皇但不粗犷,不热烈。这种差异除了东西方文化背景上的原因外,其实与制作的媒材——笔不无关系。兽毛制作的笔成圆锥形,提按顿挫都会灵敏地留下形态各异的迹痕,至后来产生了文字,亦是因为这支神奇的毛笔,使文字的书写提升为书法的艺术,在世界的文字书写中成为几乎是绝于仅有的独特。因为这支笔又使得书法与中国水墨画同源共流,那线条早已超出了造型功能本身而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
书法是线的艺术,它的元素与绘画相比更为单纯,主要就是结体与笔法。用笔又可分为线的质地即力度与线的节奏,所以书法的核心价值在魏晋时已经确立,并且非常成熟了。随着时代的发展书法,绘画的材质也从竹简、帛、绢到麻纸,后来有了宣纸,于是这条融汇着五千年文化积淀的线条,又因这媒材的特性呈现出更为诡秘多姿的风韵。与书法同源的水墨画已经将其的核心价值与自身的发展紧紧地联在了一起,使得这门表现主义的艺术更具独特的抽象意味。在绘画史上那些大画家无不精通书法,近代的几位大师如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程十发、陆俨少、唐云……更是以自己面目独特的书风各领风骚。
但是我这样的阐述并非是要将写意框入仅仅是笔意恣肆一类的蕃篱,相反我觉得象罗聘那样拙趣横艺的人物画;陈洪绶的“水浒叶子”及其它的许多人物画何尝又不是写意呢?虽然他们不属于纵笔疾书的豪迈一格,可是那种境界是画家的胸臆与学养镕铸而成的,他们与徐青藤的颠狂一样同属意笔的颠峰两极。
如果说青藤是属于激进狂放的感性大写意画家的话,那么八大山人就是理智、冷峻的大写意画家。青藤的水墨野藤菊菊、水墨牡丹早已让观赏者出离了对物象形态的认知而升化为被笔者畅快淋漓,激情磅礴的笔致的气势所拆服而进入对这笔陈墨势、气息神韵的欣赏之中,无疑是精神层面的交会,是智者心神的感悟。同样面对八大山人的画作是,严谨、简约,让你觉得无一点一划之多,但却亦让人觉得似乎是信手拈来,神使然也。他不狂傲却也不焦虑,他不气势汹汹却也咄咄逼人,张力四射,让观者领略到又一种写意的精神之美。
那么这种精谨的轻松真的就是信手涂抹,如白石老人题款所言挥而就的么?千万别上这位老人的当,白石的好多作品都有粉本、草图,他的许多禽鸟、植物都有极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写生。创作稿也是斟酌再三。这里我们来看白石老人64岁时作的《钟馗搔背图》的草稿。在不大的草图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自己的眉批:“小鬼宜离开一寸许”,“此稿衣折宜另造,或将鬼移于自搔背之稿上亦可,自搔稿之衣折甚好”,“此手扶肩不可少。”他的这类非写实的人物画居然也是那么地严谨,看来绘画的规则并非只是结构正确此类,它还有着自己的形式规律。白石老人在58岁时的一幅写生稿上有这样的题记:“此草不知为何名,略斜斜向上生,亦可恋地而长,余四过门画此稿,凡画长幅无论花草果木,从上垂下者幅下必空或布此草正雅。”可见白石老人在观察时并非仅仅看草的外形、结构,他已经将长幅画中垂直线下的空白以何与其相间可雅的问题思索于脑中,他的这种对于形式感敏捷的领悟是一种大师的才能与智慧,但是他是由修炼而得的。
在当下的中国画坛中写意精神的缺失已成一种通病,那些画家不知该在何处着力使劲,他们以为精品就是将所有的衣纹、毛发、凹凸表现出来就是精谨了。其实即使是工笔画都应该渗透着一种写的精神,看看唐人的《捣练图》,北齐的《校书图》哪是一个“工细”可以涵盖的。它们简练、概括的造型、率真的笔意,流畅的笔势,无不体现着画家的一种追求畅达的精神诉求。这种追求与奢华无关,与造型的逼真无关,但与作品的气韵休戚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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